升腾扭曲的空气中一个人影逐渐出现在地平线。
渺小人影的身后,一个硕大的火球散发着灼热的热量,炙烤着无垠的大地。
呼呼呼!
黎重热得汗流浃背,晶莹的汗水如同雨水般不停滴落,汗水落到地面瞬间就被蒸发殆尽。
他大口喘着粗气,摘下头顶上的破布,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,掏出皮水壶小心地喝了一口,眯着眼睛看向前方。
自从离开那个废弃的村庄后,黎重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已经步行快一个月了。
一路走来,至少五六百公里,可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遇到。
倒不是没有遇到其他村落,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是空无一人。
有的村庄像是经历了战火,烧焦的木房到处倒塌,地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石灰。有的房屋倒是保存完好,但是同样毫无人烟,房间里一片狼藉。
原来的村民们好像都走得比较匆忙,只带走了值钱的财物,让后来的黎重获得了大量的物资。
要不是他的身体经过雾气的滋养,强壮了许多,不然也实在是顶不住这无休止的徒步。
不过,黎重最近走进了一片干旱特别严重的地方,这里乱石以及戈壁滩很多,连续几天都没走出去,身上的物资和水已经快见底了。
要是再走不出这片干旱地带,怕是要死在这里。
黎重将皮水壶收好,又清点了一下身上的物资,神色有些担忧。
还剩半升水,两斤面粉,半条快要腐烂的狗腿,以及一把柴刀。
黎重稍稍休息了一下,将破布裹在头上,继续出发。
他每天都是上午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,下午则是背着太阳落下的方向,这样能够始终保持一个方向前进。
又徒步走了五天。
黎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望山跑死马。
三天前走出乱石滩的激动已经不在,现在只剩下深深的疲惫。
身上除了还剩一小块已经彻底腐烂的肉,其他物资已经彻底的弹尽粮绝。
由于长时间没有喝水,干渴让黎重意识有些模糊,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血痂在唇上重新撕开裂缝,点点血珠冒出。
他摇晃着身子,颤颤巍巍地看着前方的炊烟,心中暗暗焦急。
天快黑了,希望能够尽快找到活人。
是夜。
汪汪汪!
凄厉的狗叫声响彻整个牛头村,打破了宁静的夜。酣睡的村子嘈杂起来,小孩的哭喊声此起彼伏。
大量的火把照亮了整个村庄,几十个男女手持火把在村里来回跑动,叫喊着。
其中一个老妇跑的最急。
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滴落,老妇也顾不上擦拭,跑到一户破旧院门就着急的大喊:“阿嫂,你看到我家狗子了吗?”
“没有唉,你家狗子咋啦?”
一个干巴老头打开房门,眯着凹陷的双眼,想要看清比他这个老瞎子还瞎的人是谁。
老头胳肢窝里支着一副枣木做的拐杖,身体歪斜,看得出来拐杖不是很合适。他艰难地挪动身子到院子里,火光之下稀疏蓬乱的头发披在脑后,几只虱子爬进爬出。
老妇听到否定的回答,看着老头孱弱的身影,犹豫了一下,将火把插在院门的铁箍中,头也不回的跑去下一家询问去了。
只留下老头对着火把大声嚷嚷,询问发生了什么事。
过了一会儿。
“找到啦!找到啦!在村口!”
远处一个男人举着火把挥舞,另一只手拽着一个小孩胳膊,大喊大叫。
听见呼喊的村民们不一会儿就围到村口,几十把火把照的天空发亮。
人群团簇着,也不怕火星点着了衣服。
小孩约莫六七岁大小,蓝色的衣服织着几个方形补丁,红绳绑的两个揪儿立在头上,有些可爱。
小孩小嘴翘的老高,翻着白眼极不情愿的被男人拽走,不配合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,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牛头骨。
“哇!我的狗儿!”
老妇跑出人群,一把抢过孩子,转着圈儿上下摸索,确认没有外伤后便一把抱住孩子痛哭流涕。
孩子有些不知所措,悬空的双脚不安的扭动着,手中拎着牛头骨,弱弱的喊了声娘亲。
周围的村民小声地议论:
“我跟你说哟,刚才狗婶儿嘭嘭嘭的砸我家院门,把我吓个半死!”
“可不是嘛!我家刚睡着的孩子都被吓哭了!”
有人闻声附合。
“这狗崽子也是顽皮,天黑了还敢出门!实在欠揍!”
“狗婶儿也不看好孩子,尽折磨我们!”
“算啦,狗婶儿痴的嘛!”
......
“咳咳咳!”
人群身后出现一位老者,故意咳了几下。
“二叔!”
“二叔来了!”
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,人群分开,一位头发花白,穿着黑色长袍的老者走了进来。
老者有些胖,和旁边干瘦的人群比较起来显得富态,白发整齐的束在头顶,目光灼灼,表情严肃。
失而复得的老妇看到老者,眼睛一转,好似想到了什么,马上停止了哭泣,眼泪也不抹,脸上一幅凶相,对着怀里的孩子骂道:
“你这瘪犊子!跑到村口拿这牛头骨做什么!不知道天黑要回家吗?”
“还不把这破骨头扔掉?看我回家不揍死你!”
老妇还不忘向村民鞠躬道谢:“辛苦各位叔婶帮我找狗子,大家明天来我家吃食!”
说完避开老者的方向就要回家,听到要挨揍的狗子连忙丢掉手中的牛头骨。
“错了!狗婶儿!你家在那边!”
人群中一个精瘦黑皮男人指着另一方向。
老妇回头尴尬一笑。
“站住!”
被称作二叔的老者一声怒吼,瞪着准备跑回家的老妇。
老妇被吓了一跳,看着老者有些惊慌。
人群也不敢作声。
老者没搭理她,向孩子招手:“狗子过来,我问你一些事。”
狗子拼命挣扎,挣脱老妇的手臂,龇牙咧嘴地笑着向老者走去。
老妇看着离开自己的孩子,心中有些绝望,眼泪止不住的流,咬紧牙关却不敢再多说一句。
“狗子。”
老者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青色玉牌,递给面前的孩子。
“玉牌好不好看?”
孩子拿着拿着玉牌,好奇地端详着。
旁边的村民此刻有些紧张,不敢喘气,老妇也是如此。
“真好看!二爷爷,你平时都藏起来不给我玩,今天为何这么舍得?”
孩子疑惑地问着老者,大眼睛一闪一闪的。
“外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嘛,给你驱驱邪。”
老者呵呵一笑,伸手摸摸孩子的头顶。
“好吧,那你可以让娘亲不要揍我吗?”
小孩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头。
“不揍你!不过你要说说刚才去哪里了?为什么天黑不回家?”
小孩有些气愤,拿着玉牌指向人群中一个颇为壮实的男人,嘟嘴诉说自己的委屈。
“下午的时候三娃威胁我!他说要把我的哮天犬给炖了!我害怕,就带着哮天犬出去躲起来,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!”
被指着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,摸摸鼻子,向其他人赔笑道:“回去我就揍三娃!”
老者看了男人一眼,又问向小孩:“你的哮天犬呢?”
狗子赶紧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肥硕的老鼠,把它举给众人看。
老鼠见人多,有些害怕,吱吱叫唤,挣扎着跳到狗子身上,钻进衣服中藏起来。
看见老鼠,老者连忙从狗子手中抢回玉牌,在衣服上反复擦拭后放回怀里,眼中满是心疼。
众人的眼光也紧紧盯着玉牌。
“那你拿牛头骨干什么?准备吓唬谁啊!”老者摸摸胸口,确定玉牌放稳,不满的问道。
说到这里,狗子有些兴奋,指了指怀里。
“我的哮天犬超级聪明!它带着我找到了一个人!”
“那个人说他口渴,让我取点水给他喝。我回村发现牛头骨掉在地上,就想着牛头骨也可以舀水,刚拿起来就被铁叔抓住了!”
说完还向一个憨厚的老汉做了个鬼脸。
老者听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,盯着狗子。
“你确定是耗子带你找到的?他在哪里?”
小孩听见耗子俩字心里不爽,不满地冲着老者大叫:“是哮天犬!哮天犬!那人就在村口前面歇着呢!”
看着没大没小的孩子,老者黑着脸向老妇和村民点点头:“孩子没问题,可以揍了!给我好好收拾他!”
“其他人跟我来!”
听到这句话,村民顿时松了一口气,流着眼泪的老妇立刻冲过来,扒下狗子裤子,脱下布鞋啪啪开打,惊得那耗子窜出衣服乱跳,一时间小孩的惨叫哭喊声连绵不绝。
老者则带着大队人马红红火火地向路边寻去。
一刻钟前。
黎重倚靠在树下,双手吃力地挪动酸胀的双腿,扯了两把野草垫在屁股下面,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。
长时间的长途跋涉以及干渴,黎重此刻有些眼冒金星,只能用手揉按发胀的太阳穴。
紧赶慢赶,黎重终于在夜色尚未浓郁之时赶到了一个小村庄前面。
看着村庄里的仅有的几处零星火光,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,实在是迈不开。
虽说现在天色已暗,但是村里面太过安静,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,黎重不敢轻举妄动。
本想在路边睡上一晚,明日再去拜访,谁想到一只肥硕的老鼠,跑到了自己跟前。
饥肠辘辘的黎重看着老鼠,喉咙忍不住咽了口水。
真是肥硕啊!
黎重悄悄起身,躬身屈膝,眼神贪婪,他准备逮住这只老鼠,美美地来一餐。
后腿发力,他猛然向前一扑!
但那老鼠甚是灵活,直接跳起来从黎重头顶越过,躲过了黎重的扑击。
黎重想要转身,虚弱的身体却没有了力道,便重重地摔在地上,搞得鼻子眉毛一把灰。
看着摔在地上起不来的黎重,那老鼠直起身子,又转到他的跟前,竟然像个人样儿作捧腹大笑的姿势,嘴里吱吱叫个不停。
这该死的老鼠!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!一定把你吃掉!炖汤!火烤!
黎重看着眼前贱兮兮的老鼠,心中恼火,恨恨地想着。
他正准备伸手去抓,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:
“哮天犬!你在哪里!不要乱跑!”
一个小孩从路边的地里跑了出来,神色焦急,身上满是枯草。
躺在地上的黎重顿时激动万分!
终于看见人了!
“小哥!小哥!这里!”
黎重兴奋地朝小孩挥手。
小孩闻声跑来。
那老鼠不再讥笑黎重,转身跑到小孩跟前,滴溜溜地几下爬到他的怀中。
小孩抱着老鼠,松了一口气,警惕地望着黎重,不再靠近。
“你是谁?为什么天黑了不回家?”
小孩边说边退,随时准备跑开。
黎重顿时焦急起来,好不容易见到个人,怎么能让他跑了,要是小孩回村乱说,那他不得被村民打死。
“小哥别怕,我是逃难的人,快要渴死了!只是想要点水喝,不会打扰你的,你可以叫你家大人来!”
他大声朝小孩说道。
小孩有些犹豫,怀中的老鼠指着黎重,吱吱叫唤。
小孩停下脚步,思索了一下,打量着眼前这个人。
这人身上破布裹了一圈,脸上的尘土盖不住黝黑之色,嘴巴干裂得满是水泡,双腿不停地颤抖,人也在大口喘气,看起来极其虚弱。
“我可以给你水喝,但你要把你腰上的东西给我。”
小孩指了指黎重。
“腰上?”
黎重往腰间一摸,恍然大悟,原来是那块腐烂的肉,这下也明白那只老鼠为何会来找他了。
“可以!我现在就给你!”
将腰上的腐肉摘下,黎重使劲扔了过去。
小孩赶忙捡起来,塞到老鼠怀里,老鼠高兴得上蹿下跳。
“那你等着!我去给你取水!”
看着小孩跑远点的身影,黎重松了口气,不管小孩会不会给他取水,但他没有贸然进村,也算是给村民一个善意的信号。
不过这小孩好生机灵。
黎重心中赞叹不已。
那老鼠好生犯贱!
黎重的脸色又不怎么好了。
良久,身上的酸痛感减轻了点,黎重缓慢地爬到树下,身体一歪,无力的耷拉在草地上。
碧绿的野草伸出带有锯齿的叶,轻轻地刮着他的脸庞,白色的月光穿透树叶照进他的眼睛,眼中只剩疲惫与迷茫交错。
倦意袭来,黎重沉沉昏睡去。